字号: 大 中 小
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是作家进行历史小说创作的基础。历史小说以真实的历史事件、历史人物为基础,并艺术地把历史的真实和文学的虚构结合起来。从《三国演义》《东周列国志》到《李自成》《大秦帝国》,历史长河中出现了很多影响深远的历史小说,《三国演义》甚至影响了后人对历史人物的评价。历史小说是很多人走近历史、研究历史的入门书。蔡元放在《东周列国志·序》中提到:“顾人多不能读史,而无人不就读稗官。稗官固亦史之支流,特更演绎其词耳。善读稗官者,亦可进于读史,故古人不废。”可一居士在《醒世恒言·叙》中提出:“以《明言》、《通言》、《恒言》为六经国史之辅,不亦可乎?”历史中简略的记载缺乏细节的支撑,给了作家发挥的余地,但在历史洪流中塑造群像并给人物以特写,对作家来说又是极大的考验。这就要求作家在写作的时候,在用“望远镜”观照历史的同时,还要用“显微镜”观照人物,从制度到社会风俗再到吃喝用度等细节不能出现“穿越”的错误。
历史小说写作难点有二,一是史料的选择,二是虚实的组合。
第一,史料的选择体现了作家的史学学养。复杂的历史现象不能以简单的判断来概括,很多历史事件至今没有定论。演义并不是无中生有的。罗贯中在《三国演义》第十六回中写的“吕奉先射戟辕门”的桥段让人感觉很夸张,却出自《三国志》,而且比小说中的描写还夸张。当时吕布为了防止袁术打刘备,提出愿意为两家调停。《三国志》记载:“布令门候于营门中举一只戟,布言:‘诸君观布射戟小支,一发中者诸君当解去,不中可留决斗。’布举弓射戟,正中小支。诸将皆惊,言‘将军天威也’!”其实很多小说的故事情节都借鉴自历史。例如《汉书》中记载,周勃迎接代王刘恒接任皇位时说:“愿请间。”宋昌则说:“所言公,公言之;所言私,王者无私。”作家二月河在小说《雍正皇帝》中借鉴了这句话,雍正即位当晚,邬思道就是这样答复周用诚的:“有公事请他(十七阿哥)转告张廷玉处置,要是关防的事,请十三爷处置。要是私事,你就说天子没有私事。”
第二,虚实的结合体现了作家的文学技巧。在读者已经知道历史结局的情况下,如何吸引读者看下去,让读者感受到历史的温度、历史的脉搏,是小说家需要考虑的事。金丰在《说岳全传·序》中提出:“从来创说者,不宜尽出于虚,而亦不必尽由于实。苟事事皆虚,则过于诞妄,而无以服考古之心;事事皆实,则失于平庸,而无以动一时之听……故以言乎实,则有忠、有奸、有横之可考;以言乎虚,则有起、有复、有变之足观。实者虚之,虚者实之,娓娓乎有令人听之而忘倦矣。”作家需要从海量史料中择取素材,在虚实相生中串起符合逻辑的一家之言。毛氏父子在《三国演义》第五十回评关云长义释曹操时称“虽未有此事,然不可无此文”,正是因为这段情节符合事件发展的趋势和每个人的性格。刘廷玑在《在园杂志》中提出:“演义者,本有其事,而添设敷演,非无中生有者比也。蜀、吴、魏三分鼎足,依年次序,虽不能体《春秋》正统之义,亦不肯效陈寿之徇私偏侧。中间叙述曲折,不乖正史,但桃园结义,战阵回合,不脱稗官窠臼。杭永年一仿圣叹笔意批之,似属效颦,然亦有开生面处。较之《西游》,实处多于虚处。”历史小说需要合理的推理,不能凭空臆造甚至扭曲历史,《三国演义》中塑造了一个气度狭小的周瑜,在《三国志》中则被陈寿评价为“性度恢廓”。
值得一提的是,历史上,由于小说地位低下,导致作家在创作小说时会有意识地强调文学与史学的关系,来抬高小说的地位。冯梦龙在《喻世明言·叙》中提出:“史统散而小说兴。”毛宗岗父子甚至认为小说比史书难写:“《史记》各国分书,各人分载,于是有本纪、世家、列传之别。今《三国》则不然,殆合本纪、世家、列传而合成一篇。分则文短而易工,合则文长而难好也。”陈忠实把巴尔扎克的名言“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”作为长篇小说《白鹿原》的题记,正体现了小说和历史的关系。《汇评本镜花缘·洪棣元序》中甚至提到:“正人心,端风化,是尤作者之深意存焉。不知者仅以说部目之,知之者直以经义读之。”洪棣元在此把小说提高到了比“史”还高的“经”的高度。亚里士多德在《诗学》中就历史和文学的关系进行了分析:“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发生的事,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,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。历史家与诗人的差别……在于一叙述已发生的事,一描述可能发生的事。因此,写诗这种活动比写历史更富于哲学意味,更被严肃的对待。因为诗所描述的事带有普遍性,历史则叙述个别的事。”
读懂历史后进行游刃有余的创作是个熏陶综合学养的过程,对作家来说也是个“板凳要坐十年冷”的挑战,跨文化写作历史小说则更有难度,要以深入的文化交流为基础。日本作家创作的大量中国历史题材的小说,这正是中华文化走出去并产生影响力的重要表现。这些小说多是正面呈现,例如井上靖的《敦煌》、司马辽太郎的《项羽与刘邦》等。其中井上靖在《敦煌》中设想了莫高窟千佛洞是如何产生的,改编成的同名电影由中日合拍,产生了巨大反响。
学者弗雷德里克·詹姆逊在《现实主义的二律背反》一书中提出:“历史小说在传统上是一种契约,根据这种契约,我们同意容忍一定数量的虚构人物和行动,把它们置于同样被认为是真实的一个框架之内……无论如何,不论更好还是更坏,我们的历史、我们的历史的过去和我们的历史小说,现在都必须包括我们历史的未来。”读者以史为鉴,从历史的视角观照时代,作者从今天的视角去解读历史事件、历史人物,都有失真的风险,但这也是历史小说的价值所在。人们从历史中学到的东西将构成未来的基座。